琰羽

【颜白/展白】缄 之二【一片冰心在玉壶】

再次见到那牵挂之人时,他的身边已站了另外一个人。

 

那时我通过省试正要赶考上京,沿路就听说鼠猫名号之争闹得不可开交。都说媒婆的嘴厉害,殊不知那说书人的嘴才真是天花乱坠!什么杀奸人盗三宝,戏耍太师题书宫闱……虽说都是些行侠仗义之举,但哪件又不是冲犯了官家的大逆不道之事?!

周围人一阵阵叫好,我的心却一阵阵发紧,暗自埋怨:白贤弟啊,你聪明毓秀智慧过人,怎么,怎么竟做这等莽撞糊涂之事啊!这可怎么收场?又想到那人的疏狂不羁,唯有一声长叹……不管别人说什么,耳听为虚眼见为实!贤弟啊,玉堂,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啊!

进了汴梁城,一片锦绣繁华,天子气象,果然与别处不同!御街宽阔,行人如织,宝马雕车香满路,满街各色的商铺,无非天下珍奇异宝。临街的瓦肆里聚了好几百人,什么千秋忠义街头巷尾经那说书人的嘴一演绎就进了千家万户,成了万世传奇。盛装的丽人、轻衫的公子,小贩的叫卖声,还间杂着不远处舍馆里的弦诵之音……

我牵着马缓缓的行,雨墨紧抓着我生怕走丢,两只眼睛不住的望来看去,想是看花眼了吧。我摇头一笑,再抬头时却看到了他……

一切繁华褪去,一切声响全消。

心中眼中只余下军巡铺前那英气逼人的秀丽身姿。

一袭深红色的官服,明艳动人,腰悬宝刀,神采轩昂,没有一般武人的粗犷反而洒脱佻达,倒似那日空阶前的玉兰树,好一派说不尽的风流!

 

白,玉堂……

 

一错目,他也看到了我,脸上立刻显出笑意来。

“颜兄!”他大步流星的向我走来,那份热切溢于言表。四下的叫卖声读书声又渐次响起,而我眼前一双明亮美眸正笑得弯弯。

“那日一别,仁兄一向可好?”他牵过马。

握住我的手,我也反握住他的手,“好,都好。一切都托贤弟的福!”

“颜兄这次来上京赶考,可都安排妥了?”

“方才进城而已,尚未曾打点什么。”

“那好,一切就由小弟来置办吧,颜兄不要推辞。”

“好兄弟,就依你,一切听白贤弟的!”我故意说重了“白贤弟”三个字,他看着我大笑起来,“颜兄不是怪小弟吧,小弟那时也是有苦衷的。”

“怎么会?我的性命和清白都是得贤弟一力保全,愚兄感谢还来不及呢!”

“若还认我做兄弟,这些话休要再提。”他将马拴在一棵树下,拉着我疾走了两步,停在军巡铺前,“来,颜兄,让你认识个人。”

我望向他说的那人,那人也正笑盈盈看着我们俩。就见白贤弟上前一步,将那人拽过来,一拍他肩膀对着我道,“这位就是鼎鼎大名江湖人称南侠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钦赐‘御猫’的展昭,展熊飞!”

他一口气说完这些,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,那人脸上有点烧红,讪讪道,“五弟这是在介怀我的称号吗?”

我这才仔细的看了那人一番。他也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,虽然不是像白贤弟那样明艳动人的桃花眼,但一双明目中沉淀着最深最醇的底色,毫无尘世的嘈杂烦躁,让人看了只觉心内一片宁静。身姿挺拔,气度雍容,一袭红色官服在他身上恰如锦上绣的花,整个人洒脱洗练。

“原来是展大人!久仰久仰,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。”

见我要作揖,展昭忙上前架住我,“颜公子切莫如此客气,既是五弟的结拜兄弟,那自然也是我兄弟了。”言语真诚,毫无官场的骄纵之气。

“是啊,哥哥,都是自家兄弟,莫要客气。猫儿,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那位颜兄颜查散。你莫轻看他是文生,其实傲骨在内,是个轻利重义的仁人君子!”白贤弟的话语间很是有些得意。

“切莫再这么说了。”我自感脸上发红,连连摆手。那人却俏皮的一眨眼。

“哪里,颜公子仁人高义,展某在柳家一案时就已经知道了。”

“哦?”这下轮到我暗暗吃惊,琢磨着公堂上没有见过此人啊。说来那不正是鼠猫相争之时吗?这么快,这两人就已经化干戈为玉帛,同朝为官了。这世间的事真是说不准啊。

“大街上岂是说话的所在。都莫要站在这里客套了,有话回家慢慢说去。”说罢,白贤弟又转向我,“颜兄暂时找处地方先落个脚吧,待我忙完今日,就立刻去给仁兄另寻处安静的地方。可好?”

“全凭贤弟。”我并不推让,几番下来我已经了解他的脾性。他微微一笑,唤过一名衙役,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,“沈四,你先送颜公子去汇贤居,安排公子住下。”

一个看起来挺灵透的小衙役跑过来,接过银子解开马绳,道声,“公子请!”便在前面引路,我只得先跟了去。

行出几步,我回望一眼,他俩并肩站在一起,一个对我挥手笑靥粲然,一个微微颔首沉静如水。

心下赞叹之余,却隐隐有一丝寂寞萦绕不去。摇摇头,暗笑自己小儿女形状。好兄弟都在这里,这下生活用度不但都有了照应,还有了可以谈天说地亲近作伴的人,又何必这么惺惺作态。

 

那晚玉堂在聚贤楼给我摆了宴接风洗尘。来的人不但有展昭,还有玉堂的几个兄弟,合称五义的几位江湖侠士,自然现在大家已经同殿为臣,但是侠义之人多豪爽洒脱,众英雄们聚在一起,以义相关,推杯换盏热闹非凡,加上玉堂和蒋四爷的插科打诨斗口玩笑,一顿饭吃的畅快无比,有滋有味。

“颜兄弟,你是我们小五的拜把子兄弟,也就是我们兄弟,来来来,咱俩喝一个!”徐三爷的大嗓门一下就盖过满屋子的谈笑声,说着他摇摇晃晃那这个海碗就向我走来。

我还没站起身,玉堂突然挡在我面前,“三哥,颜兄可不似你酒缸里泡大的。你几时见过人家用碗喝酒啊!这碗酒小弟代饮了。”说着便要去接那酒碗。

徐三爷慌忙用手护住,“五弟说的这什么话,亲不亲,就看一口酒呢!”

没等白贤弟开口,我已经跨前一步,伸手接过了碗,“小弟承情,多谢三哥错爱。”我一仰头,学着他们侠客的方式一饮而尽。

“好!”“好!痛快!”满屋众人都叫起好来。

那酒好辣,喝的又急了些,我忍不住咳嗽起来。忽觉一只手接过我手中的碗,一只手温柔的抚上我的背,我笑着抬起头,“没关系没关系。”

“还说没关系嘞,泪都呛出来了。”那人递上一方帕子,眸子里写满关切,我赧赧的接过擦了擦眼角,他已经拿着碗走了开去。我将帕子折好收进衣袖,又听到白贤弟和蒋四爷在调笑。

“我们五弟何时也这么会照顾人啊。”

“四哥可别这么说,你五弟我惯会照顾人的,只是这一屋子的都是哥哥兄长,哪里轮得到我来照顾啊。”

“如此说来,五弟是想要个弟弟好好疼疼了。”

“真别说,老是当人家弟弟,总是被人家管教,我还真想要个比我小的,让我好好照顾照顾他!”

“既如此你就不如心疼心疼你这几位老哥哥,贴心的服侍服侍我们,如何?”蒋四爷笑得一脸促狭。

那人也不甘心的一手搭上蒋四爷,揽着他的肩膀,一边凑在他耳边,却用我们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,“四哥既如此不忿,不如你我换换,我唤我为兄,我称你做弟如何?”

蒋四爷一个手肘捣过去,“好小子,还来讨哥哥的便宜。”

那人跳笑着躲开,“做哥哥还下这般重手,好没情意啊!再说了谁不知道四哥呢,想占你的便宜只怕比登天都难!”四下里大笑起来。

我听得他们哥哥弟弟叫的亲,心下有种说不出的羡慕,不觉看直了。

“颜兄!你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,只是想到从小到大我也没什么兄弟,看到你们这样子心下羡慕而已。”

“颜兄怎么这么说?你我不是兄弟吗?”

“不……不是那意思,我是说……你们之间那般亲密,让人羡慕……”

那人望着我,双目明净,目光流转,心下已是了然。

“既然如此,那小弟从今天起就称颜兄为哥哥,哥哥就如我这几位兄长一样唤我五弟,可好?”

“好!五弟!”我应的畅快,私心里却沁上另一个名字——玉堂。

“好好好!这下就更亲了!来!颜兄弟,再干了这碗!”徐三爷不知何时又满了一碗酒,健步如飞向我走来。老天,要是喝了这碗,我真要被扛着回去了。

不等我回话,玉堂一把接过碗,“小弟敬各位哥哥!先干为敬!”言罢,一饮而尽!满桌的兄弟们又推杯换盏吆五喝六起来,一时间气氛高涨好不热闹。

酒过几巡,我寻了个空出去透气。果不其然,玉堂也出了包房,见我站在廊上西窗前,缓步过来,站在我身边。

“哥哥怕是不惯这样的场合吧?”

“五弟说什么话,能有这么多兄弟一起热闹,愚兄求还求不来呢。”

玉堂开怀的笑起来,“那就好!我还担心哥哥一向阳春白雪,不惯我们江湖人的行事做派。”

我心中暖暖的,笑吟吟望向他。略微沉吟了一下,还是按捺不住胸中的疑惑,问道“适才五弟和蒋四哥笑闹的时候,我看展兄面上有一丝难色,不知是为了什么。”

“嗨,也没什么,那猫儿心眼小罢了。”玉堂毫不介意的挥挥手,“说什么自家兄弟,到现在还如此小心翼翼,我看最不想做兄弟的就属他了!”

见他不愿再谈,我也没有再问什么。只是顺着他的视线,看向这夜色中的汴梁城。火树银花,玉壶光转,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。这番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似乎什么都侵染不了,无论是边关的风沙,还是朝廷的腐气!一阵静默,我们各想各的心事,突然玉堂开口道,

“哥哥要是不考取功名出人头地,我若是能卸了这身官服,离了这诡谲官场,狡诈朝廷。你我一起远游,寻访名胜古迹,览遍名山大川,纵马江湖,快意恩仇,不枉此生!”

我看着他的侧脸,将手搭上他的肩,“好,为兄答应你,有朝一日你我远离庙堂,一起驰骋江湖!”

他回看我,笑得粲然。月影西斜,几点银辉淡淡撒入,透过窗纱映照在他脸上,暗沉夜色中未有的清润之至!

 

玉堂很快给我安排了个清静的宅院,除了雨墨,又找来一个伶俐的小厮飞羽和两个干粗活的下人。开封府诸事繁杂,我一心备考也不去烦他。除了放榜之日,他布下好菜,提着一坛上好的女贞陈绍来向我道贺,我们都没有再见到一面。放榜之后十日便是殿试,我满以为会在殿上见到玉堂,不过那日当值的并不是他,而是展护卫。

记得五弟说过,他们同住一院,问过了府里的衙役,我往后院走来。还没过院门口,隐隐听到似乎有碰杯的声音还有阵阵笑声,我的嘴角微微上扬,一定是五弟拉着展护卫在喝酒!迈步进院,谁知竟空无一人,房间门都紧紧关闭,我正要唤五弟,突然一粒花生米从房上飞下来,我仰头望去,房顶上正坐着两个人,中间还摆着一坛酒。

我大笑道,“你们欺负我是个读书人,不会上房吗?”

倏地两道人影飞身下来,一个矫健一个轻灵,站定在我面前。玉堂走上来亲昵的挽住我,“哥哥说笑了!哥哥来了,弟弟不就下来了。”

“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喝酒的吗?会功夫果然有趣。”

“颜兄说笑了,”展昭也走上来,微微躬身一辑,我赶忙还礼。

“来,哥哥,这边坐。”玉堂拉住我的手,将我带到院中的石桌前。“殿试的事我都听猫儿说了,哥哥胸有丘壑文采风流,在金銮殿上高谈阔论意气风发,把那些老腐朽都镇住了!可是出了大风头!”

我看向展昭,他也看向我,微微颔首,还是那般宁神内敛。我笑道,“展兄夸我呢。”

展昭上前一步,来到我们身边,“哪里哪里,是颜兄才情高绝名至实归。那些大人们退朝之时还在谈论,说颜兄字字珠玑、卓尔不群。”

“谬赞谬赞。”

我们俩在这边客气,那边玉堂托了酒坛过来,“这酒都见底了,我再去拿一坛来。”

我急忙拦住他,“这么晚了我不过过来说会儿话就回去。你们明天……”

“我们明天不当值,宫里府里都没什么事,不然我们能拿了好酒,房顶上图逍遥吗?”玉堂笑着将手中的空坛轻轻一抛,那坛子飞的老高,然后又稳稳接住,转头对展昭,“猫儿,你好好招待颜兄,我去去就来!”说罢,一个飞身就出了院墙。

身姿灵动,恰如衣带当风一般。这高来高去的本领我这辈子是学不会了,不过轻功都这么好看的吗?我想着,回头看向展昭,而他正望着玉堂刚刚离开的方向,唇角微扬,有些失神。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展昭时的情景,他就那样站在玉堂身边,看上去是那么静默,欢喜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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